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幸與不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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幸與不幸

醫院病房裏,何述之坐在一旁,握著沈枝的手,她身上的血汙被擦拭幹凈,安安靜靜的躺著,沒有一絲危害性。

甚至能看出幾分脆弱。

像易碎的玻璃。

其實她傷的不重,就是看起來可怕了些,趨利避害這一點還是學得很到位。

沈枝的睫毛似乎顫了顫,但依舊沒有睜開眼睛。

時間漸漸流逝,沒有人醒來,也沒有人離開。

房門被輕輕打開,何凝走了進來,眼前這一幕和當時在國外時何其相似,只不過當下的人並非傷到那種程度。

“述之。”何凝坐了下來,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醫生說沒大事,別太擔心。”

“嗯。”何述之應了聲,沒有松開握著沈枝的手。

“你跟我出來一下,”何凝想了想,還是下了決定,“我有事和你說。”

何述之轉過頭看她。

何凝道,“和沈枝有關。”

“能不能待會,現在我走了,沒有人照顧她。”何述之說。

房門再次被推開,蘇晗走近:“我可以照顧枝枝。”

何述之一步三回頭般離開病房,和何凝去了醫院附近的咖啡店。

病房裏,沈枝睜開了眼睛,蘇晗心疼得眼眶泛紅,問她疼不疼啊,罵那群人真不是東西。

沈枝搖了搖頭:“不疼,我打贏了,”她又說:“我能先去你家待一會麽。”

蘇晗假裝生氣,“你說什麽呢,我家就是你家,你想什麽時候來就什麽時候來,想待多久就待多久。”

於是在何述之離開醫院的時間裏,沈枝跟著蘇晗回了她的家。

等何述之收到蘇晗消息的時候,兩人早就離開了,他起身就要走,何凝拉住了他。

何凝緩緩開口。

“你見過一個人眼裏無光眸中暗淡的模樣嗎?”

何述之停了動作,安靜地看著她。

“她曾經是我的病人。”

何凝是心理醫生,一把利刃插進他的心裏。

何凝記得那年她在國外研學,跟著師傅做了幾個項目,遇到沈枝,也是很偶然的一件事情。

“不是她來找我的,是我在醫院裏無意間發現她的,而我後面才得知,她已經住了大半個月的院了,毫無精氣神。”

“那個時候,你碰巧來美國找我,給我帶了一堆照片,有爸爸的媽媽的,小貓咪的,其中還夾雜了一張女孩的照片,照片上的人笑得燦爛,仿佛是最陽光明媚的女孩,得所有人眷顧,讓人看一眼就想跟著她一起笑,而我只當你拿錯了。”

何述之也想了起來,那是他在拍畢業照那天偷偷拍的照片,那些年地點不定,無論去哪裏,照片一直被他帶在身上。

“後來我在醫院看到了那個女孩,”何凝道:“那張照片上的笑容格外刺眼,讓我心裏陣陣疼痛,見過她濃墨重彩的曾經,就不忍心瞧見她如今頹然不欣的模樣,於是我主動靠近了她,軟磨硬泡軟硬兼施之下,她同意了和我進行交談,不是治療,只是交談。”

正因為見過明媚的樣子,才覺得當下的蒼白格外無力。

“她那時一副懨懨不興的模樣,並沒有仔細去聽我的話,可能也不在意我是誰,我說了些什麽,來這裏是要做什麽。”

“直到她看到我的鎖屏,很明顯地亮了亮眼睛,同意了治療,從那之後,她一直很配合,甚至是言聽計從,因此恢覆得很快,我偶爾也會看到她笑,不過總是淡淡的,怪清冷的,我找不到那個開關,於是覆刻不了照片上的笑容。”

“可是在我婚禮那天,我看到了。”

何凝在回想,終於有了答案,“那天似乎沒什麽不同,一開始的時候她含著笑拍攝,只不過是為了不讓別人覺得她低氣場,不想影響別人的感受,再者,是我的婚禮,她也替我高興。”

何凝看向何述之,眼裏的思緒難明,帶上幾分感慨:“可當你作為伴郎出席在她面前的時候,我的攝影師,笑得天真爛漫,擁有了二十來歲少年應當有的肆意明媚,那時候我就該懂,我能讓她恢覆‘健康’,而能讓她恢覆如初的,只有你。”

“或許她就是憋了一口勁回來找你的,你如果不要她了,估計連她自己也不想要她了。”何凝繼續說,“述之,她沒有躲著你,我不是說了嗎,她去蘇晗家是想自己待一會,不是不想讓你陪著。”

“姐,我沒有,我沒生氣,我只是擔心,害怕她再消失,害怕她一個人胡思亂想。”何述之說。

何述之起身,何凝問:“你幹嘛去?”

何述之說:“去接她回家。”

何凝無奈,“怎麽跟你說不通呢,她想自己一個人緩緩。”

他何述之靜了靜,幾秒後才說:“她想讓我陪她。”

何凝楞住了,等何述之走遠了,她才恍然發覺,或許是她多慮了,一個局外人,怎麽能懂他們之間的默契和勾連,是她操心過頭了。

沈枝回了蘇晗家,一個人待在房子裏,“晚晚,你先別管我,讓我一個人待一會。”

“好,”蘇晗說,“無論發生什麽事情,你要記住,我會一直站在你這邊。”

沈枝朝她笑了笑。

門被關上了,沈枝坐在床邊的地毯上,靠著床,看向被風吹起的窗紗,飄來飄去,飄來飄去。

剛剛在病房裏睜開眼睛,看到那扇窗戶,一瞬間她好像又回到了幾年前。

也是這樣的白色,也是這樣的窗戶。

那一年,沈枝躺在病床上。

開窗,開門,悶。

太悶了,讓人感到窒息。

沈枝本來是要瘋的,可是卻無意間聽到了病房外的人在打電話,門沒有被關嚴,而且她聽力很好,尤其是在這種獨處的情況下。

她聽到那人提到了櫻桃。

很奇怪,這一刻她想起了煙尾巷裏摔倒了好多次,手背全部都是泥,卻安靜躺在幹凈掌心裏的櫻桃。

紅櫻桃,又大又甜。

應該是甜的吧,她想,何述之那個時候還笑了,她看到他揚起來的嘴角的了,只是那個男孩太嘴硬了,已經露餡了,卻還是裝作無動於衷。

簡單得不能再簡單,她瞬間不想去找沈言拼命了。

躺在醫院的數十天裏,唯一的變故是,有一個女人走錯了病房,那人大她幾歲,似乎是同一個高中的學姐,她記不得了。

女人一臉錯愕,聽著對面的電話,直接走到右側坐下,擡起頭才發現認錯人了。

電話裏的人說了一句“什麽”,似乎是問句,由於聲音不高,沈枝只聽到了幾個詞語,照片,鎖屏,或許還有來電顯示。

她斜著頭半瞇上眼睛,見人進錯了也沒有任何表示,似乎外界的任何人任何事都和她沒關系,下一刻,何凝看到病床上的女孩疲憊且無力地將無神的雙眸閉上,就像死去了一般。

就像死去了一般。

何凝如夢大醒,掛了電話,幾乎是瞬間逃離了這個房間,她是心理醫生,見過很多個需要治療的病人。

可病床上的那個不一樣,因為她弟弟給她帶來的照片裏有著裏面那個女孩的照片,她高中時期的照片,穿著校服,是自己同高中的學妹。

一開始她只以為是拿錯了,可現在看來並不是這樣,他弟弟,怎麽會拿著別人的照片,而且,照片上的人和病床上的人,簡直判若兩人。

何凝趕回了房間,重新拿出早上被自己收好的照片,盯了好久。

不久後門鈴響了,幾秒後她才想起來開門,發現她正在準備登機的弟弟去而覆返,劈頭蓋臉就是一句:“把照片還我。”

像是她偷拿了他的照片故意不還給他一樣。

何凝雖然有疑問卻還是壓了下去,將手上的照片遞給了他。

照片上,女孩的藍白校服更襯膚色,校服上右邊胳膊處繡有一朵花,是一只玫瑰花。

白色的玫瑰花,她甚至在想,如果紅色不紮眼的話,繡成紅玫瑰會不會更好看。

最讓人揪心的是那張臉上的笑容。

何凝見過她燦爛的模樣,也見過她枯敗的模樣,無論是什麽,作為一個女生,她沒有告訴何述之這件事,這個時候,如果是她,她也任何人都不想見,如果那女孩真的和自己弟弟有什麽關系,那麽她可能真的會瘋。

沒有一個人想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出洋相,寧願自己舔舐傷口,也不願被心疼被可憐。

何述之拿了照片後離開了,沒再多說一句話,他怕何凝問出照片的來由,更怕他問起照片上的人。

關門後,何凝決定,下午再去一次醫院。

今天不行就明天,明天不行就後天,她要一直試下去,莫名其妙地,她想看那個女孩像照片上一樣擁有燦爛的笑容。

何述之不知道,那一日,他與沈枝失之交臂。

如果他走進那家醫院,會在有玫瑰花盛開的窗戶邊看到一個將死之人。

而那個將死之人是他心上人。

幸與不幸,是消毒水的味道,還是玫瑰的香氣。

總不會是爛在山坡上的半顆櫻桃。

其實她一共緊握了兩顆,只不過被安全帶回的只有一顆,另外一顆摔爛在山上,成了兩個半顆。

轉瞬間,生死一刻。

恍若當初。

房門被人打開,光隨著縫隙透進來,沈枝擡起頭去看,何述之站在那光亮處,慢慢朝她走近,慢慢蹲下身體。

“枝枝,我真的好疼啊。”

沈枝楞在原地,來不及去思考躲避與否。

他以前說的都是。

枝枝,我好喜歡你啊。

枝枝,我好愛你啊。

可是現在他說,枝枝,我真的好疼啊。

燈光半明半暗,透過灑在地上的日光,沈枝看到何述之哭了。

一個大男人,就這樣猝不及防,無聲無息地在她面前哭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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